華裔女性 (常被懷疑為星加玻/馬來西亞/泰國/越南/菲律賓/印尼籍),香港特區(前英國殖民地)製造及持續發展。二十世紀六十年代產品、產品編號1022、國籍仍然BNO、宗教信仰徘徊佛教與天主教、更信奉宇宙觀和新紀元運動。典型天秤座、九型人格四號仔、二十一世紀初才達大學程度、五年內全職進修(由中五畢業生至碩士)、但願有生之年擁有博士學位。 大情大性、記憶力佳、淚腺發達、以聲取人(耳朵神經敏感如貓)。疑有「歇斯底里症」、「自戀型性格障礙」、近年更不幸染上「嚴禁噪音症」、「曠野/幽閉恐懼症」、「公眾節日恐懼症」。X光片驗出是一名女人型的男人婆,「燥」底,終生學習溫柔,未能完全食素。
Wednesday, December 25, 2013
美味思念:炒飯 - 世上只有媽媽好 (2006)
~~~ 獻給親愛的先母 ~~~
喜歡的食物,除了食物本身的美味,還有它背後的故事。可堪回味的,還有弄食物的人、您與弄食物的人的關係、與您進食的人。尋常的食物、尋常的故事、成就不尋常的思念 ……
平凡卻美麗
99年夏天後,沒有吃過一碟炒飯可以媲美媽媽的。那是她逝世前一晚為我弄的「色香味愛心炒飯」: 金黄圓潤的飯粒、翠綠活潑的蔥花粒、豔紅溫暖的叉燒粒、嫩黄溫柔的蛋絲、爸爸還加上蝦仁、雞絲、芒果絲 …… 暖哄哄的,除了胃,還有心!
堅持與隨意
喜歡吃,亦有點堅持。事實上,吃得很隨便、隨心、隨意。
穿著上班的OL套裝也可自個兒在旺角鬧市後巷的士多「篤」勁辣魚蛋,手指與熱呼呼的椒鹽魷魚鬚糾纏,加一句:「老闆,唔該一罐啤酒。」
老闆爽快回應:「你真吃得辣!」
吃得口紅花了,額角冒汗,才夠淋漓盡致,不枉此生。
「吃什麼?」、「在哪裡吃?」不重要,重要的是「和誰吃?」。與不喜歡的人坐在高級食肆吃黄油蟹,絕對比不上和喜歡的人蹲在街邊吃炒蜆!
偷師
恐怕早被寵壞了,爸媽可說是把我推上「喜歡吃東西」這條不歸路。自幼在家常可吃到當點心師傅的爸爸(我說他「主修」點心「副修」小菜)弄的廣東小菜、西式豬扒薯條(正確是「豉油西餐」)、芒果布甸、甚至鮑魚雞絲翅、蛇羹。媽媽忙於實習爸爸傳授給她的廚藝,外婆和四個孩子是上佳的「試味員」。
那時,我和兩個妹妹擠在狹小的廚房,吱吱喳喳看著爸媽弄這弄那。媽媽笑罵我們:「女孩子不學懂煮東西嫁不到好丈夫,你們是否『偷師』?」
小妹撒嬌說:「爸爸教我煮西餐好嗎?長大後我要去迪斯尼樂園工作。」
大妹糾正她:「迪斯尼樂園在美國,那裡的『鬼佬』喜歡吃唐餐,中國人才喜歡西餐呀!」
爸媽嫌我們嘈吵,把我們趕出廚房,最「聽話」的是我,兩個妹妹仍「好學」地站在門外偷師。長大後,廚藝最差是我,煮東西全憑感覺,她們卻可烹調可供十人八人享用的廣東小菜。
大妹成為空中小姐,常往世界各地品嚐美食,她的丈夫是瘦瘦削削香港人,偏好『唐餐』。小妹成為航空公司地勤,自學煮法國菜、意大利菜,得益最大當然是她丈夫,白白胖胖的香港人。她們憑著航空公司優惠機票,四人經常結伴外遊共尋美食。
為食痣
不得不迷信唇邊的「為食痣」,我的「食褔」確實比一般人多。結交過的數位男友及前夫皆精於廚藝,無論是他們願意為我下廚或當一大班朋友弄的大食會,幸運的我不需動手,卻坐享其成。這顆小痣還給我帶來「豔褔」,不少朋友更戲稱它為「銷魂痣」。算命的勸我脫去這顆小痣圖個好運,我也捨不得。
選擇題?
漫長人生路,遇上的人和事,不盡是由我們選擇。而「吃東西」這件可完全操控的人生大事,當然最好忠於自己。
有一次,與數位朋友在餐廳為吃東西的問題鬧意見,不歡而散後獨自在銅鑼灣蹓達。那是一所裝模作樣的日本西餐廳,提供的食物就像店鋪玻璃櫃內陳列的塑膠食物一般虛假。我向年輕的女侍應說:「一客茄汁魚柳意粉。」
她有點無奈:「師傅說魚柳意粉不可配『紅汁』,只可配『白汁』忌廉。」
我奇怪:「是紅是白味道還不是一樣?你們師傅真stupid!」
一位友人不但沒有替我抱不平,還落井下石:「不用理會她,stupid的是她!」
我理直氣壯還擊:「我不是說她stupid,stupid的是你們!我去吃『魚蛋粉』,不吃這些道具食物!」
空著肚子、含著眼涙、吃不到的東西、愛不到的人 … 在鬧市更感無奈孤寂。
那晚回到家中,渴望聽到媽媽說:「女,讓我炒碗飯給你吃。」
幸福滋味
98年秋,離婚的我復失業,前夫沒有能力給我「膳養費」,頓成「雙失中年」!爸媽非常庝我,擔心我,極力遊說我搬回家與他們同住。一向自由散漫的我雖享受獨居的樂趣,念及他們年事漸高 (事實媽媽60歲不到,爸爸比她年長數年),明白「朝如青絲暮成雪、明鏡高堂悲白髮」的道理,只想與他們相聚多點,更可補償未婚前常不在家的日子。
再加上社會大氣候和個人小氣候的經濟問題,帶著大包小包行李與兩頭「油瓶貓」 回歸父母。我叮囑兩頭白貓:「不可頑皮,要聽外公外婆話。」爸媽卻笑說我神經病!
媽媽喜歡熱鬧愛笑愛吃,愛靜愛煮的爸爸由「少年廚神」幹到「退休廚神」, 稱他為「師傅偉」的叔叔哥哥多不勝數。我和弟妹戲稱他們為「娛樂總裁」 (Entertainment Director)和「宴會總裁」(Banqueting Director),我當然是「行政長官」(CEO,Chief Entertainment Officer)啦!
我被寵得像獨生女般,回復多年前我仍是他們第一個孩子,集萬千寵愛在一身。他們每晚問我:「明天喜歡吃什麼?豉汁蒸白鱔或黑椒牛仔骨 ?」
可以想像當妹妹弟弟帶同丈夫妻子回家吃飯的場面,就像電視劇《皆大歡喜》、電影《飲食男女》般溫馨熱鬧。媽媽還細心地為他們預備大小不一的保暖瓶、保暖盒,好盛裝兩位總裁精心刨製的老火湯、青椒菠蘿咕嚕肉、蘿蔔炆牛腩、豉油王乳鴿 ─ 皆是可保存數日的食物。
晚飯後他們離開,媽媽還向他們叮嚀:「有空多回來吃飯,沒空的話,我與爸爸可去你們家幫手煮菜。」
色香味
歡欣的日子維持不久,家中發生了變化。媽媽在98 年中已被私家醫生驗出血壓輕微偏高,98年底被安排往政府診所接受仔細檢察,99年初開始服用政府醫生開的降血壓藥。她選擇這安排,是為了節省我們金錢。
深感內疚的我多年不能釋懷,惱恨自己不爭氣,作為長女,沒有能力為家賺取多點金錢!
可是,樂天的她沒有改變飲食習慣。照樣叫爸爸弄南乳炆豬手、梅菜扣肉給她吃;照樣上茶樓吃叉燒飽、蝦餃、燒買;中秋節時更叮囑我買金華火腿月餅,當時的我矛盾非常!
我多次苦勸他們:「改用粟米油吧,花生油不健康。」他們異口同聲:「花生油才可保餸菜原汁原味!」
不夠一年,我搬回家翌年盛夏,媽媽高血壓引致中風,令我家從此熱鬧不再。
點心、愛心炒飯
99年八月下旬的颱風特別多,難忘那一天的早上及晚上。
星期一早上,媽媽喜孜孜向我說:「打了整天麻將,贏了錢,我請你飲茶!」
我像哄小孩般:「你不是答應我們少去吃點心嗎?明天不是約了大妹細妹去新機場新開張的酒樓嗎?」
她說:「你明天沒有空,今天可以陪我嗎?」她知道我不去是不想妹妹們替我付賬。
我與她往家附近的「街坊」酒樓吃早點,我搶著付賬,她堅持:「我贏了錢,我請!」
我送她乘車後回雜誌社工作,呆在公司(嚴格來說是我在投稿的公司幫忙, 薪金微簿得近乎義工) 處理文件,與同事閒談。晚了回家,疲倦的我打算下一個即食麵,加點吃剩的餸菜。
媽媽忽然說: 「女,不要吃公仔麵,讓我炒碗飯給你吃,反正很久沒有弄炒飯。」求之不得的我趕忙洗澡,待會可要好好享用至愛的炒飯。
她敏捷地張羅耳熟能詳的材料: 隔夜飯、叉燒、雞蛋、蔥。看著她略胖的背影,想起中學課本朱自清的《背影》,心溫柔地牽動,深感父母的寵愛可補償事業感情俱不如意的我!
慣於早睡的爸爸被落鑊聲、香味弄醒,步入廚房提醒媽媽冰箱還有蝦仁和雞絲,退休後仍患有「職業病」的他更以芒果切粒點綴在炒好的飯上。香噴噴、熱騰騰、包羅萬有、甜甜酸酸的炒飯、嗜辣的我再添上數條紅辣椒絲,極有層次感的味覺 ─ 像極人生的甜酸苦辣!
世上只有媽媽好
翌晨,我上班去,媽媽還目送我出家門:「今晚回來吃飯嗎?」我匆忙回答:「看情形吧!記得今早吃麵包,不可吃點心?」她沒好氣:「知道!」
爸爸接替別人當幫廚一早外出,媽媽預備下午往新機場的酒樓與兩個妹妹會合。素來準時的她沒有在機場出現,妹妹擔憂地致電給我,該死的我還以為她正在塞車途中,著她們繼續等待。妹妹致電爸爸著他回家看媽媽,他開門始料不及見她暈倒家中,趕忙送她往急症室!
難忘的最後七天
四姊弟、兩妹夫、弟婦抱著數月大的侄兒慌忙趕到醫院會合憂心忡忡的爸爸,一家人等待醫生的診斷。不久,媽媽給送出來,她目光散漫,認不出我們。看到侄兒卻牢牢看著小小的孫兒,目光堅定倒像與小人兒有所溝通。
時值農曆七月中,有點迷信的我預感這可是她向我們永別的方式?仍強裝鎮定安慰眾人:「不別擔心,她很快痊癒!」大妹哭著:「你為什麼這般樂觀?」
難道我不明白「閻王叫人三更死,誰敢留人到五更?」?急症室醫生正是弟弟的舊同學,他們正神色凝重地細語。
其後兩三天,媽媽時而昏睡,時而呆望我們,非常安靜,沒有半點聲音地接受醫護人員的治理。晚上,我們輪流挨近她床邊,拖著她的手直至天明,希望奇蹟出現。媽媽眼角有淚珠,不再呆望我們。
兩天後,病房醫生與我們商量,要爸爸作出一個他一生中最大最艱難的決定。爸爸一直沉默悲哀。我卻堅持多看數天,捱過了農曆七月便有希望。
小妹哭腫了眼:「她會甦醒過來嗎?」
弟弟擁著太太及數月大的兒子眼眶紅紅:「媽,他還未懂得叫你嫲嫲 …」
我們開始通知親戚和媽媽的好朋友。剛巧週末週日,他們先後到達醫院,與手上腳上插滿膠喉的她道別,媽媽只可以用眼角淚痕回應他們。
兩天後,陽光很猛烈,甚至有點刺眼,不知是颱風來臨或徹走的先兆。
我們帶著破碎的心、紅腫眼睛哭著回家,像剛送了她往一程沒有歸期的長途旅行。她沒有一聲道別,半點叮嚀,靜靜地離我們遠去 ……
附加菜譜
材料:隔夜飯、叉燒、雞蛋、蔥、蝦仁、雞絲、芒果切粒、紅辣椒絲。
調味品:無條件不問回報的愛。